那一夜寒流來襲,氣象預報深夜會降至入冬以來最低溫。我喝了些酒,微醺中準備入睡,手機響起。

「我⋯⋯我在醫院,妳可以來陪我嗎?⋯⋯」阿麗泣不成聲,她又被打了。

阿麗是印尼華裔第三代,因曾爆發嚴重排華、血腥屠殺,她們家族經營三代的小企業受到波及,生意一落千丈,從小被捧在掌心像個公主,阿麗受不了拮据的生活,也不喜歡跟印尼人打交道,她總想著要再把錢賺回來,讓自己與爸媽風風光光。

朋友找上她,問她要不要來台灣工作?對印尼部分的華人來說,台灣仍是個希望出口,阿麗瞞著家人辦了所有手續,直到要上飛機前一晚,才跟家人說。爸爸氣得不說話,媽媽則是涕泗縱橫,最後是哥哥送她去機場,只叮嚀她一句話:「如果受了委屈,我們都等妳回家。」

還來不及擦乾淚水,一入台灣海關,阿麗的護照證件都被接機的人扣留。他們拿出十多張照片,要阿麗挑好出嫁。

「我是要來台灣工作,不是嫁人!」阿麗的抗議換來一頓揍。

她最後嫁給中部農村四十歲的大叔。大叔有酗酒習慣,平時雖認真務農,但到夜裡就會對她施暴,她曾試圖逃離,但因人生地不熟,又被抓了回去,然後打得更慘。不過阿麗畢竟年輕又靈巧,她很快想儘辦法研究好路線,最後逃到臺北,到處打零工過活。

不少男人垂涎她的姿色,她也搞不清楚這些男人是可以依靠或者逢場作戲,但她不願意把自己想成是出賣肉體而已,於是在這些男人之間尋覓一份可以依託的感情。

後來這個男人更糟。他恐嚇阿麗要告訴中部的婆家,再不就是拳腳相向,逼迫她繼續賣春。

「我真的可以回家嗎?」阿麗在醫院淌著淚水。她不是不能回家,是不知道怎麼回家面對爸媽,還有那個被她拋下的初戀情人。在寒冬那次嚴重受傷(包括煙蒂燒傷私處)後,阿麗終於決定返鄉。

我們去印尼時,和阿麗聯絡上,再見到她,渾身散發了輕熟女該有的光彩。愛漂亮又有獨到眼光的她,在市區開了家服飾店,有些手作飾品、配件,是她上網挑好,請台灣姐妹幫她寄過來,在當地很受歡迎。

初戀情人呢?

阿麗說,她的不告而別讓男孩憤而另娶女孩,等她回印尼時,男孩也已經是爸爸了。阿麗在雅加達開店,認識了外派到當地國際企業的中年台幹。這中年男子知道她曾嫁到台灣受了一段委屈,對她疼愛有加,讓阿麗也一掃對台灣男人不溫柔的印象。

「雖然他在台灣有太太,不過我想我們能在一起多久,就談多久的戀愛,我不想想那麼多了。」阿麗拿著男人的襯衫,摀在自己的口鼻上,青春的臉龐,猛吸著衣衫上殘留的男人味道。

幾位身穿名牌的婦人走進店內,阿麗忙著先招呼來客。阿麗真的好美,也有質感,憑她的聰明要躋身當地上流圈子並不難,我想當年她就算沒來台灣,那個初戀傻不愣登小伙子也不見得跟她會有結果;然而,阿麗真的能夠瀟灑看待身上來去的男人嗎?

很喜歡日本作家吉本芭娜娜的她告訴我,芭娜娜的小說常常圍繞在味道上,這世上沒有什麼是長久的,只有記憶才能陪伴自己。「我用力吸聞這個味道會一輩子擁抱著我吧。」芭娜娜在小說裡這麼寫著,阿麗就像找到依靠般,喃喃覆誦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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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林大小姐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