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年前洗澡時,我發現左乳下緣有個指甲大小的硬塊,去檢查後,醫生建議切片進一步追蹤。當時我有點害怕,不斷告訴自己要往好的方面去想,應該沒事。於是,我逃回家。 

但內心的恐懼一直都在,只是我藏得很深很深。 

我讓作息一如往常、看不出異樣:下班後,搭一個半小時的公車,從市中心翻過一座山回到家,已經七點多,我趕緊穿上圍裙進廚房,切菜、洗米、煎煮快炒,公公、婆婆、還沒出嫁的小姑、離了婚帶回小孩的小叔,都在等我張羅晚飯。 

十年前,在同事穿針引線下,認識了在小學教書的丈夫。他的個性憨厚,我爹媽一見他就喜歡。也難怪他們老人家,我爹跟著國民政府來台灣,顛沛流離一生,五十歲時下士退伍,那時我們姐妹都還小,老爹必須繼續工作養家,於是他就去當守衛門房,從工廠到大廈都待過;老媽做點手工,有時也去幫人家小吃店的忙,我家不寬裕,但倒也平順。 

夫家是老臺北人,一家人都習慣講台語,對我這個番薯芋頭來說,剛進門時有點吃力,因為我媽是屏東人,我還能夠聽八成,但真的沒法跟著用台語溝通,有時試著講,那個奇怪聲調會引來夫家奇怪的眼光。彷彿一隻天鵝誤闖鴨群吧?我真的很想融入夫家,卻始終引來不太友善的側目。 

下班時間如果晚了點,婆婆就會有一整晚的責怪;難得假日我想睡晚一點,七點多一些,婆婆就來敲門,說我睡太晚。 

其實我都不太知道我是怎麼懷孕的。那時候丈夫要跟我恩愛,就怕家裡人都聽到我們在一起的聲響,我緊張得不敢出聲;我甚至都覺得婆婆好像就在門外聽,所以不太喜歡跟先生在一起,而且走出房門,也不好意思看到他們。懷孕後,我覺得好尷尬,不太敢和夫家的人眼神交會。

孕吐讓我吃盡苦頭,但家事沒變少,繼續著職業婦女兩頭燒的狀態,小姑小叔也沒多體恤我一些。臨盆前三個月正好過年,除夕夜我照樣得張羅一大桌的年夜飯,一大早丈夫陪我和婆婆上市場,來回三趟,扛了一堆菜回家,下午實在睏,我去臥房小憩了一下。一覺醒來,天哪,竟然已經六點了!年夜飯還沒開始動手,怎麼沒人叫我?我慌張地從房間下樓,走向廚房,看到臉色鐵青的婆婆瞪著我。 

「都幾點了?睡到不知道起床!」

「媽,歹勢啦,我今天真的好累,本來想瞇一下,阿哉仔⋯⋯」我試著解釋,卻被打斷。

「阿哉仔?今天是除夕夜,全家都在等這一頓!」婆婆的斥責聲音貫穿全家。 

丈夫怒氣沖沖跑來跟婆婆大吵,然後是小姑幫著婆婆,接著小叔也加入,挺哥哥,大家越吵越兇,然後開始丟盤子,我真的嚇壞了,開始哭,準備躲回房間,結果不小心摔倒,接下來發生什麼事我忘了,我只知道肚子好痛好痛⋯⋯。 

當我醒來的時候,丈夫紅著眼,緊握我的手。

「孩子在保溫箱,醫生說,因為體重太輕,可能有危險⋯⋯。」

我昏昏沉沉,應該是有掉淚,但身體真的好累,那幾天恍恍惚惚的,彷彿我也在鬼門關邊徘徊流連。

 

***

 

小寶已經兩歲了,頑皮得不得了,我看著他爬上爬下,咿咿呀呀的,幸福感打從心底滿溢上來;兩年前的硬塊,在丈夫陪伴下去切除化驗,還好只是乳房纖維囊腫,不礙事。 

那個早產的女兒,跟我無緣,經過醫生三天搶救,依舊回去當天使。那年出院回家後,丈夫決定帶我搬離婆家。我很謝謝他陪我,但也常常擔心他和婆婆不睦,不過向來內向寡言的他,對婆婆強勢作風的容忍也到了臨界,我的流產只是引爆點。 

我們搬到市區,租了個小屋,除了上下班方便外,小倆口的生活頓時輕鬆自在許多。和婆家一大家子住在一起,讓我心生彆扭,我原以為我不喜歡性愛的,搬出來以後,只有我們夫妻兩人,終於沒有被窺視的感覺,我才懂得享受魚水之歡,謝謝老天爺依舊愛我,在女兒離開沒多久後,又送了一個兒子給我。多年來的種種委屈折磨,彷彿都是為了這一刻的喜悅而準備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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