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陽光燦爛,應該是個炎熱好天,光撒在被上,微塵懸浮在靜謐的光束裡,我感受不到一絲絲的溫暖。病房裡明亮卻冰冷的詭異,我幾乎都要懷疑自己的感受是否錯亂?也許是,皮膚可能隨著癌細胞的擴散而遲鈍,甚至無感。 

小ㄚ頂著浮腫的雙眼,不知是因為又哭了,還是為了看護我而睡眠不足,那雙原本有著嬰兒般透藍的眼神光彩不在不再。總對她難捨牽掛,也不斷交代她,我死後要好好活下去,再找個疼她的男人嫁。 

五年前的聖誕夜,小ㄚ和我在一群共同朋友邀約夜店喝酒而認識,那天沒有什麼印象,只知道她做設計,而我玩音樂。後來因為我的樂團要演出,需要找人幫忙設計海報與宣傳,於是我想起小ㄚ。一頭黃髮、穿了一排耳洞、鼻子也鑽了孔,小ㄚ做起事來還挺認真,不斷跟我溝通,那幾天半夜她趕工,收到我的修正意見,天未亮就會傳回給我,我們乾脆約吃早餐。說早餐,其實也沒吃什麼,兩個熬了一夜的人,胃口大概也只能裝下咖啡和菸。 

「從小,我好像是家裡多出來的人,永遠比不上哥哥姊姊,所以高中畢業後,我就決定出國流浪。」叛逆的小ㄚ獨自跑了印度、尼泊爾、東歐,最後落腳法國,終於開始認真學畫創作。老實說,我想他爸媽還是很愛她,不然怎可能一直資助她在外國晃蕩的開銷? 

她叛逆,我也不簡單。我從小是單親家庭,外婆帶我、媽媽賣身養家。小時候,她們都說媽媽是去賣牛肉麵,我一直當真,常嚷嚷要吃牛肉麵,印象中,有好幾個不同的叔叔會來家裡,媽媽和他們都會進房間然後鎖門。我很好奇,常常就會站在門外聽裡面的聲音,好像是媽媽會有奇怪的聲音,不知道是很不舒服還是怎樣,接著就有悶悶的聲響傳出。我常被外婆拉走,她說媽媽在工作,叫我別吵媽媽。 

記憶就是這麼奇妙。當時不知道的事,長大後的某一天,突然一個開關按下:我懂了。 

和小ㄚ決定交往後,我們兩人先一起去做身體檢查。這不是健康檢查,而是各種性病篩檢,包括淋病、梅毒、菜花、疱疹跟愛滋,因為我們都曾玩得很兇,所以得要確知身體狀態。很幸運地,檢驗結果都沒事,我們就像沒有親人的兩個孤獨靈魂,緊緊鎖著彼此。 

我交往超過十根手指的女友,一夜情的更難以數計,可是只有小ㄚ讓我想要安定下來,或許是因為她很瘦弱,雙眸流露出的慧黠更顯迷人。 

甜蜜的日子總是太短,也或許是上天嫉妒。交往五年後,我突然發現大便潛血,一開始不以為意,也許是便秘或者痔瘡引起,我常頭昏想吐,小ㄚ堅持要我去檢查,結果是大腸癌末期,而且移轉到肺和肝,醫師不表樂觀。 

小ㄚ拚了命要救我,但我放棄所有治療,只想好好跟她相處人生最後的時光。還沒進醫院前,我們又再一次去了當時結緣的夜店,也盡興地到處重溫我們曾有過的足跡,當然包括我們第一次做愛的地點:金瓜石山上某個杳無人煙之處。在那,我們又再一次做愛,吹著晚風、看著捕小卷的漁船慢慢亮起,在小ㄚ堅持下,我射在她的身體裡。 

「我想要有一個我們的小孩,陪我過一輩子。」小ㄚ邊哭邊說。 

那次,我在她身體裡好久,捨不得離開,因為我知道這是最後一次做愛。 

後來,我被送進醫院,選擇安寧方式,因為不想媽媽或者外婆來看了難過,全都由瘦弱的小ㄚ照顧我。她的父母曾經在我面前斥責小ㄚ:「又沒結婚,幹嘛把自己搞成這樣?」我懂,父母還是很愛她、不忍她為我受苦,只是好難直接說出口,就用罵來表達。希望小ㄚ在我走後,好好回頭跟父母修補關係,但她始終不回應我這事。 

那一天,我知道時間差不多了,只剩微弱氣息,腦子只有我們在一起的某些快樂片刻。我試著告訴她:「我–愛–妳–」可是好難好難,握著她的掌心,畫了一個心,也不知道她看懂沒?只聽到她一直啜泣⋯⋯ 

啜泣聲音越來越遠,然後她在我耳邊說:「臭寶,我肚子裡有了小臭寶,我不孤單,你要安心在天上陪我們。」我想我笑了,應該是笑了,然後眼前有道白光,我知道可以往那兒去準備迎接我和小ㄚ的小臭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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