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老家在中部山區，以前種稻、種菜，現在都改種茶，我是家裡的老大，也是家族的長孫女，大人都忙著農事時，我就要幫忙照顧弟弟妹妹堂弟堂妹。因為務農很辛苦，爸媽都希望我們能讀多少就讀多少，所以我國中畢業後，就選擇夜間部，白天工作、晚上唸書，這樣一路半工半讀下來，很幸運地還能考上公務人員，在公所服務。
我長得很平凡，不過因為還算懂事負責，頗有長輩緣。我先生是人家介紹的，他很鄉土又笨拙，剛開始跟他約會時，我有點受不了，可是爸媽覺得他人很古意，加上他家是臺北田僑仔，很多土地在這幾年因為政府徵收、企業家收購，結果大發。我懂長輩的意思，不是他們勢力，而是希望我不要再過苦日子，加上我也覺得如果能夠寬裕點，就可以多些能力照顧弟弟妹妹。交往一年後，我們就結婚了。
我不喜歡和他做那檔子事，可是當了人家太太，不做，行嗎？他不戴保險套，「能多生就多生，我們家養得起。」這是他的理由，可是我很受不了他那些黏黏的東西在我身體裡。肚子還算爭氣，每兩年我就懷孕，全都是兒子，不只他高興，我公公婆婆也樂得很，他們常說：「十八歲了，就可以交女友娶某，四個孫一人一棟厝，阿公已經攅好。」生了孩子以後，我也辭去工作，專心在家帶小孩。看起來不錯的日子，照理說我應該心滿意足生活，可是老覺得心頭空空，少了點什麼。
我爸不小心摔了一跤，把髖骨摔斷，動完手術後回家靜養，我跟夫家告了幾天假，回家陪老爸。那幾天，我順手整理往日的老照片，意外翻出了國中時在我隔壁班的男生。那個男生，小學跟我同校，個子比我小，直到國一時，他突然抽高，多了我快要一個頭，國中因為離家比較遠，我和他住得近，會一起去上學。我很喜歡他，不確定那算不算初戀？因為沒有牽手、沒有進一步，我只記得好像是國二那年七夕，正值放暑假，他騎車來我家，給了我一顆巧克力，寫了一張小紙條：「巧克力希望妳喜歡！」然後他就迅速離開。當時爸媽叮嚀我，不要跟他走太近，因為他爸媽離婚，家裡來了後母，有點複雜。
翻著照片和紙條，突然很想跟他聯絡。我問阿爸，知道這男孩的下落？
「恁國中畢業，他就市內做工，幾年前有發帖子，說他娶某，我跟妳母仔攏沒去，只有包紅包。」阿爸告訴我。我拿了他當時的帖子看了一下，決定去找他。
十七年不見，我們看到彼此第一眼，愣住了。眼神很熟悉，可是他的頭髮半白，眼角多了許多滄桑。
「畢業後，我就去叔叔的工廠當學徒，有次不小心，沖床時被壓到手指。」他伸出右手，食指、中指斷了半截，連當兵也免了。因為爸爸酗酒、後母會虐待他，他想盡辦法，能不回家就不回家。直到後來認識了一個檳榔西施，這原住民女孩也是被差點生父推入火坑後逃家，兩人在一起久了就決定結婚。
不知怎麼，聊著聊著，他就靠到我身邊來，我也沒怎麼抗拒，這時我才明白，他就是我心頭空空的那個最大的源頭。外頭陽光燦爛，樹影打在屋子裡，他在我身上喘著，我迎合他，完全沒有設限，可是對我先生完全不是這樣。他的背部好結實，我興奮地整個指甲都嵌入他的皮膚裡，用力抓著，直到我從沒體會過的那一刻⋯⋯。
「我真的好喜歡妳，可是我配不上妳。」他撫著我鬢角說，我一直掉淚。那天，我們相擁在一起，就像一世那麼長久。
我帶著當時的那張小紙條和喜帖回到臺北，小心翼翼收好藏在我的嫁妝金飾盒裡。心頭雖然不再空，可是會想念他；我們也不能再聯絡，因為我不想毀掉我的家。突然想起好久以前的一部電影「麥迪遜之橋」，我上網訂了DVD，回頭再看一遍，雖然故事不盡相同，但是最後選擇回家傷心欲裂的感受，是一樣的。我痛哭失聲，先生在旁邊拍拍我的背：「不過就是電影而已，怎麼哭成這樣？」
他永遠不會知道，我怎哭成這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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